五月初五

農曆五月五的意義延伸了好長啊,端午節、詩人節、同志節,但是再不會有人為這個日子悲傷了吧,那個沉江汨羅的愛國(或愛人)的壯懷身軀已被啃噬得差不多,打魚腹排泄出來流入長江滋養了我們詩的幻想,還有一些同志的抗爭。兩個邊緣群體在這天短暫地結合起來,各自為心中的理想國歡呼,好開心好開心的樣子。總是這樣的吧,我們祗能醉於眼前,沒法打眼前的排泄物推算那具完整身軀是如何的秀色可餐。

有時我會想起小學課本上屈原的身影,大風來兮,一人亂髮飛揚衣襟鼓動,直面滾滾江水,一臉無懼好英雄的樣子。可惜畫作是時間靜止的藝術,他無論如何跳不下去。我祗好神遊太虛回到戰國,觀察他身軀墜落的時速,眼睛是睜或閉,他在想楚國或楚懷王還是並不健碩的身軀可供江魚吃多久呢?

我問魚兒屈原好吃嗎?

還不錯啦。魚兒說。祗要想著自己要吃他吃個二千來年,自然會說服自己說還不錯吃。

也對啦,我嘴上敷衍江魚,心裡在笑它。它不懂雖然我們也得吃屈原吃個二千來年(或許更久),但是祗要按階段性加點佐料(三茶匙詩、一茶匙同志)就可以不見單調寡味了。

但是他不正宗了。

像我這種痴迷於事物本身古早味的守舊派會如此指責。

客觀地看,我得承認,古早味無疑已度過有效期。現代人更喜歡新感覺屈原的味道,吃著吃著,甚至會吃到舌燦蓮花起來。哈,舌燦蓮花當然是亂用成語了,不過你我皆然,誰又不是用虛構的技藝建築起五月五的相關意義呢?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左行風‧2013.09.01

http://life.sinchew.com.my/node/7657?tid=62

樹會生病

最近發生了一件趣事。
前幾天出門上班,忽然發現公寓門口一排沿路栽種的樹,竟然有半數被砍掉了。我心想,愛護環境、栽種綠色植物多重要呀,為什麼要砍掉呢?於是,我滿懷怒氣地問保安伯伯:“誰那麼沒有公德心,把樹給砍了。”
“是我們找人來砍的。”保安伯伯一臉平常地說。
我一聽之下,不得了,現在人人提倡愛護地球,我們栽種綠色植物都怕來不及了,竟然還砍樹?我正要指責保安伯伯之時,他接著說:“之前我們發現這些樹病了,找了專家來檢查,結果顯示這些樹已經病入膏肓,無法醫治,隨時可能倒下壓壞停泊路旁的汽車,甚至壓死人。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找人把另外的病樹通通砍掉。”
哎呀!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不只是人會生病,樹也會生病。看來愛護環境不能只靠一股蠻勁,還要懂得採取適當方法才行。
我不敢再說什麼,和保安伯伯閒聊幾句後就告別上班去了。在我轉身離開之際,保安伯伯像是想起些什麼,問:“左先生,病樹早在上個月就砍完了,怎麼現在才問起?”
咦?原來我也病了。

大書包小書包

我有一個小書包,
他顏色藍藍像片海,
身體小小像根草。

小書包呀,小書包!
你來到我家成了寶,
餵書餵到你飽飽,
搖身變成大書包。

大書包呀,大書包!
你吃得飽,睡得好,
祗差重量減不了,
啊,減不了!

給我一小滴淨水

    鮮血不是甘露,用它灌溉的土地不會有好收成。——雨果

    兒時關於我們國家的教科書經歷過太多美化,以至於當我長大後一度陷入究竟是「教科書」或「報紙」在撒謊的思考胡同,久久受困其中,險些成為反社會的邊緣分子。在馬來西亞長大,我的童年有過單純與天真;在馬來西亞長大,我的成年有過憤怒與騷動。無論如何,在經歷過「認清現實」的成長陣痛之後,我依然選擇相信當年教科書上的一句話:馬來西亞是個和平的國度。

        在我的想像王國,「馬來西亞」四字縱隱含有再多的不公,至少是個「和平與安全」的符號。我們可以不養看門犬。我們可以在深夜獨自徒步回家。我們可以在下車添油時不緊鎖車門。我們可以安心的逛商場、然後獨個兒去停車場開車離開。我們用最純淨的希望之水灌溉這片椰林夢土,祈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居樂業的生活。托祖祖輩輩在這塊土地艱辛栽樹的福,我們理應能夠乘這一片名為「安全」的蕉葉的涼吧?

        馬來西亞「一度」是個和平與安全的符號。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認清的現實倏忽突入許多的縱火、搶劫與姦殺新聞。我在金寶求學時,有縱火犯;來到吉隆坡工作,有劫殺。火與刀交織成一片比煙霾更要濃厚的、血色的雨水傾瀉在這片土地,流淌成受害者身上的鮮血、旁觀者的驚呼與不安。這是血淋淋的現實。可怖的現實可不是一些人隨口斥之為「誇大」就能予以逃避的。

        為馬來西亞的和平祈禱。

        為馬來西亞的安全祈禱。

        祈禱不是要求,而是靈魂上的渴望。我深深地、渴望——

(載於《星洲副刊—星雲》八月主題徵文,2012年8月23日。)

http://news.sinchew.com.my/node/262269

我弟弟

該死的天氣。我將一身裝備——鑰匙、手機、錢包——隨手卸在書桌上,轉身走往廚房。才走去鄰街雜貨鋪買點兒東西,回來就已汗流浹背。熱,太熱了。此時我最需要的,是一杯冰凍的飲料。啵噗——啵噗——啵噗——我隱約听見一聲聲發自汽笛的高唱,有幾分熟悉。

我問弟弟那是什麼聲音,四歲牙牙學語的他話還說不太清楚,我反復听了好幾遍才听得清楚。原來他說,那是豆漿阿姨腳踏車的汽笛聲。豆漿阿姨。心中默念這名詞數遍,一個在烈日底下騎腳踏車逐個花園去叫賣豆漿、頭戴老舊草帽、體形略胖的身影逐漸浮現。

喝、豆漿。我弟弟說。

我搞不清楚弟弟究竟想表達“我想喝豆漿”還是“你要喝豆漿嗎”?酷熱的天氣容易將人最後一絲耐心隨汗水蒸發,我懶得再一字一句辨識他的意思,又不忍無視他小小的自尊心。于是腦筋一轉,豆漿有什麼好喝的?算是回答了他。我邊打開冰箱,邊回憶上一回將麗賓娜放到哪一層去。

說起來,有好久沒見到那賣豆漿的安娣了。我對站在身後的弟弟說,上一回我和豆漿安娣買豆漿時,不知道你出生了沒?那麼多年了,原來她還有在賣啊。怎麼都找沒有,我到底把麗賓娜放哪去了?我弟弟搖頭表示不知。

要不要吃冰淇淋?我問。這時笛鳴聲來得更近些,開始感覺刺耳,應該就快經過我家。我弟弟並沒有理會我的問題,一把抓緊我的衣腳,使盡氣力拽扯,不停地重復說“喝、豆漿”三字。人小力弱的我弟弟臉都漲紅了,我見了于心不忍,又問他豆漿有什麼好喝的?這一回可不再是敷衍。我見我弟弟對豆漿這麼執著,起了個不大不小的好奇心。因為他在大家眼中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孩子,不挑食、也不曾為了買玩具在商場大哭大鬧,這也是我父母常用來教訓我的利器。我真想知道,小小的豆漿何以讓他如此反常?

然後弟弟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讓我發愣好一會兒,隨後深思和自慚不已的話。四歲的弟弟並不具備良好、流利的語言溝通能力,所以我只能猜測,那背後蘊含的是年幼的他給予陌生人的同情心。身為哥哥的我在考慮自己的時候,四歲的弟弟卻先想到別人。

他說,安娣很熱。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左行風)

http://www.sinchew.com.my/node/239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