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Archives: 《小熒幕》

《Fargo》:雪地開出一朵罪惡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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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足夠年幼,小得對世界還保有起碼好奇心的童年時候,一定都問過一個問題:「世界有多大?」這個問題背後所沒有說出的意思是,我們生活的所見所聞並非世界的全部,世界應該有著更為遼闊、寬廣及多元的未知面貌。於是我們開始從各種管道去碰觸和感受世界。令人遺憾的是,在好奇心最炙熱的兒童時期,我們所能接觸各種認知世界的渠道——無論是學校或兒童書刊——所告訴我們的,終歸祗是一則與現實脫節的童話。

一旦我們繼續追問:「世界可以長什麼樣子?」也就靠近了美劇《冰雪暴》的核心。

故事發生在冰天雪地的明尼蘇達州,一個連鳥類也不願意駐足的地方。《冰雪暴》和我們熟悉觀看的其他電視劇都不太一樣,並非因為它採用了電影規格拍攝出共十小時的電視劇,它獨特的地方在於,撇開了一般連環殺人影片必備的機智元素(如福爾摩斯),連FBI都被拍成呆呆的。小鎮上的人過著淳樸簡單的生活,他們善良,披著厚實的禦寒絨衣,沒什麼個人特色。而極荒誕的故事,恰恰發生在這個極簡樸的小鎮上。

一個非常普通的保險從業員Lester,因為偶遇神秘殺手Malvo,激發長久積壓內心的怨念,做出許多自己從未有勇氣幹的事,如殺人。原本一事無成的Lester,卻因為殺人及一次次成功製造引開警察調查方向的假線索,慢慢成為一名功成名就的頂級銷售員,不得不說是對善的極大諷刺。

這種建立在惡之上的成功,不正悖離了童話價值,貼近我們隨著年紀增長而漸漸認識的世界真實面嗎?在惡的豺狼與善的羔羊之間,這樣的世界,讓人想起Gary Jules那首《Mad World》:「When people run in circles, it’s a very, very mad world.」

【劇外話】

《冰雪暴》每一集開頭都有打出一段字幕:「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片中描述的事件發生在1987年明尼蘇達。應倖存者要求,名字作出了改變。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已完全依事實轉述。」
這個固然祗是編劇玩的小把戲,明尼蘇達從未,或至少在1987年沒有發生過連環殺人案。不過這一小段字幕,和前幾年風靡一陣的紀實驚悚片《Paranormal Activity》以錄影的拍攝手法有異曲同工的效果,起到觀眾更入戲的戲劇效果。
故事本身的真或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聰明的導演要有讓你相信此為真的能力。

文 / 左行風

原刊:《學海》第712期,2014年10月13日。

Oh, Captain, My captain!——我的羅賓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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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又走了一位名人,這次是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第一次看到消息是透過臉書朋友的分享,貼附的照片是他在《Jumanji》穿著樹葉裝的劇照,那個經過二十年等待重返人間的喜悅神情,正如朋友說的,帶給觀眾希望。我記得的,卻是他沒能見父親最後一面的哀傷。

《Jumanji》也是我兒時第一次看羅賓的片子,對他的印象卻一直定格在《Dead Poets Society》(死亡詩社),西裝革履的英文教師撕課本、站在講台上,說:「站上講台,用不同的眼光來看待事物。一旦覺得自己懂得,就必須換一種角度來看。這可能顯得有些荒唐,或者愚蠢,但必須試一下。同樣讀書的時候,不要只想作者怎麼看,想想你自己怎麼看。」鏡頭從低往上仰視佇立講台的羅賓,感覺自己就和電影裏的學生一樣,有種長久壓抑瞬間渲洩殆盡的舒暢。

看這部電影時,自己還在大學念著文學。一個無聊晚上點開網絡電視,就此看見一個遼遠的世界。羅賓用詩的美麗與動人打開男子學院戒律森嚴的傳統作風,隔著鏡頭,他的笑容看上去睿智而又有淡淡的憂傷。下雪的時候,羅賓站在閣樓的窗前,彌遠望著親手調教出來的學生跟隨校長而去背叛自己,我其實可以明白他當下的心情,那是一種帶有刺痛的孤單。

電影尾聲,幾個學生還記得羅賓和詩帶給他們的美好,羅賓劇終前由衷的一句「謝謝」,是謝謝他們讓自己明白到,所堅持的教學方法沒有錯、是對的。就某種意義來說,是學生救贖了羅賓。可惜的是,現實裏的羅賓沒遇見救贖者。據媒體報導,羅賓似乎因為憂鬱症最終選擇自我了斷,並以喜劇演員作為他演藝生涯的總結。
《死》中羅賓要學生用英國詩人惠特曼的詩句「Oh, Captain, My captain!」稱呼他。如今,帶給人們歡笑和感動的羅賓船長走了。他的遺孀說,希望大家能記得他的歡笑,因為他把悲傷都留給了自己。

文 / 左行風

原刊:《學海》第708期,2014年9月1日。

《紙牌屋》:陽光照不到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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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和每一位活在故事裏的角色,沒有不是為了利益可以放棄任何道德底線的,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劇中沒有好人。

《紙牌屋》(House of Cards)上演的是一對夫妻在白宮力爭往上爬的「現代民主政治鬥爭劇」,對習慣看宮鬥劇的我們來說,就是一齣美國版的《宮心計》和《步步驚心》。

第二季中,原為民主黨黨鞭的Frank已登上副總統寶座,宣誓就任時,Frank忽然面向鏡頭說:「(我)離總統祗差一步,卻不用一張選票,民主也不過如此。」此時,導演利用出格的角色把現代社會趨之若鶩的民主制度壓得扁扁,這片號稱民主與自由的土地,他們的政商界和我們的相比起來,看起來似乎沒有分別,連帶粉碎了我年輕時美好的「美國想像」。

不是嗎?媒體和各行各業的知識分子、專家學者在說大馬哪裏哪裏不好、什麼什麼不對時,都愛用「看,人家美國這樣做才對」的套路,舉的都是美國例子,不知不覺就把美國神聖化成天堂。

《紙牌屋》以極寫實的手法赤裸裸展露政壇的波譎雲詭,每一個推動劇情的高潮點,都在耍陰謀、攻心計。Frank暗中離間總統Walker和他的親信富商Raymond,事後被Raymond察覺Frank在背後施小動作,兩人反目成仇;後來Walker面臨下台危機,Frank毫不猶豫爭取Raymond支持一起絆倒Walker,引為心腹。

太陽底下無新事,政客的明爭暗鬥本也不算稀奇,祗是這樣棄道德如敝屣地專注於生之奸惡,竟也勾動出另一種觀劇快感——過癮!現在這時代,道貌岸然地說大道理已經沒人相信了吧!

於是,你必定會為這位壞事做盡的副總統展現的「美德」——狡猾、機智與無情——拍手叫好。爽啊!

【劇外話】

《紙牌屋》第二季出現了一個新角色,中國非官方渠道的秘密外交人員馮山德,他同時也是一位牽涉多宗賄賂中國高官案件的無良商人。網絡新聞流傳,中國共產黨會因為這位角色影射中共體制的貪污腐敗而宣布禁播。

誰料中共不僅沒有禁播,還有高官走出來說,《紙牌屋》實在太好看了。我猜,中共的想法或許是:美國宣揚自己的民主政治是全世界最好的政治體制那麼多年,現在難得拍一部民主體制的腐敗的電視劇,自打嘴巴,其餘那些枝節考量也就無所謂了吧!

文 / 左行風

原刊:《學海》第703期,2014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