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浪文集》:文青為何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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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小說七零八落的枝蔓當中,它的開端往往祗源於某個小而切題的碎片,例如邱偉揚《洞口》是這樣開始的:

「很久以後,我才發現牆壁上的洞口。」

以「很久以後」作為「發現洞口」的時間點是弔詭的,既然無法知覺洞口出現的起點,又怎能夠說是「很久以前」就存在呢?時間被模糊化,問題是,這樣寫有什麼意義? 時間有一個功用,即是對我們對過去的生活提供一個記憶點,如「前天早餐我吃了雲吞麵」、「傍晚我拉肚子,可能是早上吃的雲吞麵不乾淨」。一條清晰的時間線有助於建構小說的因果律;當它被作者抽走,連帶在這段時候發生的諸多小事,都如喪失重般飄浮著,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事反而成了觀察洞口的變化。所以小說中唯一面貌清晰且連貫發生的僅僅祗有那小小的一個洞。

小說的最後,是「很久以後,洞口忽然傳來了聲響。」洞口最後穿牆而過,「我」碰上了另一個和他一般在意洞口的人。從「洞口」的兩個「很久以後」牽引出的開始與結束,世界被縮限在小小的洞口,真正日子都被和稀泥地過掉了,而小說說不出口的東西,不就是城市上班族的寂寞與麻木嗎?有時候一則小說完整的設計,早在它的第一句就已經給出暗示。

讀到這裏,你可能有個疑問:「不就是篇小說嘛,至於那麼講究嗎?」

沒錯,一個純粹的小說愛好者可以不必理會小說內在的技藝與意義,祗關注小說的快感與趣味。然而,如果一篇精彩的小說引起過你「不如我也來寫一篇看看」的衝動,並且真的在某個百無聊賴的下午給自己的小說開始寫下第一個字,你將不得不從過往閱讀小說的經驗中,重新審視自己曾經體會過的、寫小說的技藝。台灣小說家張大春在《小說稗類》寫過以下一段話:

「很多時候,小說家自己也不得不被誘迫著在出版序言中、在演講會場上、在訪問紀錄裏留下失格的『串供』之辭,他會這樣說:『在這篇小說裏,我想表達的是……』
倘若上面這一行的『……』果然存在,小說家又何必苦心孤詣地寫一篇小說呢?為什麼不索性『……』來得痛快明白呢?」

過度追求小說的意義,反而容易使小說淪為工具化的產物。小說並不追求答案,它祗負責呈現一整個世界,並引導讀者滿懷好奇地認識它、體會它,並且在最理想的狀況下,利用小說與現實兩個世界的異同,引起讀者對現實世界產生不一樣的認知,提出更多的疑問。

小說家的任務正在於建構一個完整的世界,讓小說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對著幹。年僅十八歲的邱偉揚寫城市人的寂寞可能源自於閱讀經驗,但一個僅憑閱讀及想像就足以完成對成人社會的冒犯行為,不挺好玩嗎?

‧書名:《後浪文集》
‧出版:星洲日報
‧出版日期:2015年3月

星洲日報/文化空間‧文:左行風‧2015.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