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Archives: 專欄

09 人人有賽比

巴西製造的門柱把他們送入點球大戰,內馬爾主罰第五輪一蹴而就,帶領巴西闖入八強。射入制勝點球的內馬爾激動落淚,一個九〇後少年幾年內所經歷的人生跌宕,已勝許多渾沌度日的成年人。

在內馬爾還沒成為內馬爾以前,已是傳說中的「貝利傳人」,奈何大家都沒見過留守巴西的他下場踢球,因此他更人間的頭銜,是「Youtube天王」。視頻裏的內馬爾腳步虛晃,就過了一個兩個三個防守球員,草芥過人得讓人感覺好不大踏實,怎麼看都像是視頻剪輯者的精選之作。如今看來,那些停留在視頻裏的花拳繡腿,又似乎有了一點「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架勢。

事情往往這樣發展,某一領域的新人為了嶄露頭角參加重量級賽事爭取曝光,經過種種商業和宣傳操作引起關注。一個有好歌喉卻鬱鬱不得志的歌手去參賽鹹魚翻生,遍尋愛情不果的男士上電視真人秀徵伴,也許春天就在眼前。知識和慾望同步多元擴展的今天,似乎每個領域和切面都能製造出一個競技場所,讓所有人參與其中,各取所需。

世杯賽場成就了內馬爾。

反過來看,體育的生存與發展本就有賴於多人競技;而寫作這門祗與自我靈魂對話匠活,還是不得不經由參賽文學獎才得以亮麗登場,是否也挺弔詭?

 

星洲日報/副刊‧文:左行風‧2014.07.02

08 孤獨

六月二十七日,病。

今天是梁朝偉生日。

向來喜歡梁朝偉。喜歡他的安靜適然,默默注視著什麼的眼睛,有種奇怪的魔力,好像可以看穿世間的空。喜歡上他的同時認識了王家衛,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知道了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在這個世界上,不會過期的似乎祗有超脫物質與有形,精神式存在的東西,如孤獨。

德國剛剛依靠穆勒的進球1-0絕殺美國,以小組頭名的姿態出線。很湊巧,四年前的今天德國4-0屠殺英格蘭,穆勒射入奠定勝局的兩球。那夜在食肆與同伴觀看德國取勝,亢奮著回到家中,一個人在客廳上網,食肆喧囂的塵落讓擁擠的空氣瞬間散漫起來,不知何所以地點開《重慶森林》,心不在焉地看著。

我喜歡在黑暗中看著電腦熒幕閃動另一個世界的光影,那像是把自己抽離成旁觀者的上帝,安靜看著那一物體世界的騷動,我才能感覺安全。獨立於事,獨立於人,獨立於物質,我未經論證就先已偏執地相信,唯有在孤獨之中,人才能與自己的靈魂相遇。

電影中梁朝偉對身邊被王菲偷換的日用品麻木無感,是因為用情至深;而孤獨走到深處,是蓮坐阿鼻的自覺悟心,無關哀怒,無關喜樂。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30日,頁10。

07 我們還有夢

足球的世界裏,命運特別頑皮。

昨夜西班牙對陣澳洲淨胜三球,體面告別自己創下的皇朝。西班牙六年連奪三項世界大賽冠軍,這支以模仿巴塞風格取得成功的球隊毫無疑問非常了不起。四年前,西班牙踏著荷蘭登上世界之巔;今天將他們擊沉的兩支球隊,荷蘭和智利都復了上屆南非之仇。

四年前西班牙首輪爆冷負瑞士,痛定思痛二連勝從智利手中奪下小組頭名,最終智利碰上巴西,西班牙巧遇葡萄牙,各自走向不同的結局。決賽時,兩支無冕之王對決,羅本數次單刀不進,加時賽被伊涅斯塔冷射一球,西班牙加冕王冠;今天羅本兩次洞穿卡西利亞斯的十指關,祗有西班牙人不會給他喝彩。

是吧,世界杯之所以迷人,不就是因為它已將民族主義發展到極致嗎?因為有鮮明的民族性,各種國仇家恨、私人恩怨一概擺在綠茵場上,依據一定的規則互較高低,恍如古時聖鬥士的決戰,美而文明。

場邊,一位西班牙女球迷打出橫幅,類似的內容常見自失敗球隊的球迷,不免讓人猜想,這支球隊曾經給他帶來過怎樣的歡欣喜樂,才教他變得如此死心塌地?

「gracias por hacernos soñar」,謝謝你讓我們還有夢。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7日,頁19。

06 十二年的妳

小組賽第二輪,德國對戰來自非洲的加納先由格策首開紀錄,隨後接連被扳平和反超,最後替補上場的克洛澤射入關鍵球,保住重要一分。進球後的克洛澤興奮地做出空翻的經典慶祝動作,三十六歲的他身法不再輕靈,歲月蹣跚跌坐在地,有聲。

二〇〇二年韓日世界杯,攻入五球;二〇〇六年德國世界杯,還是五球,且奪金靴獎;二〇一〇年南非世界杯,四球的成績單讓人滿意,時齡三十二的年紀已現遲暮之姿,那年空翻的腳步至少站得穩當,站定後還能衝往角旗處怒吼,不過就記憶所及,也祗翻了那一回而已,其餘進球改以滑跪代替,豎起三根手指,獻給心愛的妻子和一對雙胞胎孩子。

教練循循善誘,空翻容易受傷,年少輕狂的克洛澤聽不進耳,老來才懂得收斂。轉戰意甲賽場後,克洛澤每逢進球都顯得一臉淡然,記者問,你再也不空翻慶祝了嗎?他說不想讓一對孩子在家模仿他的動作時撞傷,以及,身體在世界杯之前再經不起任何傷患。

為了向目標前進,我們慢慢曉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有些話不妨多說,有些話打死都不能說,閱歷漸長,這是所謂成長。偶爾回想少年狂事,莞爾一笑之餘,又想要是現在心裏還住著當年的小孩該有多好。克洛澤不完美的一翻,多少象徵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像。

這樣,十二年就過去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5日,頁11。

05 致哀青春

魯尼打破世界杯758分鐘球荒,錯過首戰的蘇亞雷斯霸氣歸來獨中二元,英媒想吹體重過重的魯尼上天都有點後勁不足;傑拉德重蹈英超覆轍,關鍵時刻再度掉鏈,烏龍擺渡葬送了英格蘭脆弱的世杯夢;賽后,傑拉德埋頭進蘇亞雷斯的懷裏痛哭,一如利物浦丟掉英超冠軍時,蘇亞雷斯滴落傑拉德臂膀的淚水,互述同一種悲情——祗是如此精彩的種種,都和我關係不大了,因為這場凌晨三點鐘的球賽,我睡不醒。

一般球迷有個不成文理論:重播比不上直播,直播比不上看現場;雖然畫面還是一樣的,一旦錯過那種「我正在同步見證一場偉大球賽」的直覺,會覺得哪裏怪怪的,無論興奮或失落,靈魂深處就是少了一塊什麼。

缺憾一直在。又能怎樣呢?

毛尖說得好:「媽的媽的世界盃要來了要來了,能拿年假的拿年假,拿不了年假的小夥子很乾脆,辭職。工作永遠有,2014過去就永遠過去了。」不過我這種工齡不長年假不多,又已非一身了無牽掛的小伙子,沒年假拿又沒得辭職,也就祗好熬夜看球,上班瞌睡時高歌:哈利露門牙。

祗是年紀漸長,曾猛烈燃燒的青春業已所剩無幾,日日熬夜,體力難以為繼。球員隨著年華老去會從主力淪落替補最後退役,球迷也是吧,下屆世界杯能準時起床欣賞的球賽想必更少,我們初老的這一代。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