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Archives: 《全能射門》(結)

06 十二年的妳

小組賽第二輪,德國對戰來自非洲的加納先由格策首開紀錄,隨後接連被扳平和反超,最後替補上場的克洛澤射入關鍵球,保住重要一分。進球後的克洛澤興奮地做出空翻的經典慶祝動作,三十六歲的他身法不再輕靈,歲月蹣跚跌坐在地,有聲。

二〇〇二年韓日世界杯,攻入五球;二〇〇六年德國世界杯,還是五球,且奪金靴獎;二〇一〇年南非世界杯,四球的成績單讓人滿意,時齡三十二的年紀已現遲暮之姿,那年空翻的腳步至少站得穩當,站定後還能衝往角旗處怒吼,不過就記憶所及,也祗翻了那一回而已,其餘進球改以滑跪代替,豎起三根手指,獻給心愛的妻子和一對雙胞胎孩子。

教練循循善誘,空翻容易受傷,年少輕狂的克洛澤聽不進耳,老來才懂得收斂。轉戰意甲賽場後,克洛澤每逢進球都顯得一臉淡然,記者問,你再也不空翻慶祝了嗎?他說不想讓一對孩子在家模仿他的動作時撞傷,以及,身體在世界杯之前再經不起任何傷患。

為了向目標前進,我們慢慢曉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有些話不妨多說,有些話打死都不能說,閱歷漸長,這是所謂成長。偶爾回想少年狂事,莞爾一笑之餘,又想要是現在心裏還住著當年的小孩該有多好。克洛澤不完美的一翻,多少象徵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像。

這樣,十二年就過去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5日,頁11。

05 致哀青春

魯尼打破世界杯758分鐘球荒,錯過首戰的蘇亞雷斯霸氣歸來獨中二元,英媒想吹體重過重的魯尼上天都有點後勁不足;傑拉德重蹈英超覆轍,關鍵時刻再度掉鏈,烏龍擺渡葬送了英格蘭脆弱的世杯夢;賽后,傑拉德埋頭進蘇亞雷斯的懷裏痛哭,一如利物浦丟掉英超冠軍時,蘇亞雷斯滴落傑拉德臂膀的淚水,互述同一種悲情——祗是如此精彩的種種,都和我關係不大了,因為這場凌晨三點鐘的球賽,我睡不醒。

一般球迷有個不成文理論:重播比不上直播,直播比不上看現場;雖然畫面還是一樣的,一旦錯過那種「我正在同步見證一場偉大球賽」的直覺,會覺得哪裏怪怪的,無論興奮或失落,靈魂深處就是少了一塊什麼。

缺憾一直在。又能怎樣呢?

毛尖說得好:「媽的媽的世界盃要來了要來了,能拿年假的拿年假,拿不了年假的小夥子很乾脆,辭職。工作永遠有,2014過去就永遠過去了。」不過我這種工齡不長年假不多,又已非一身了無牽掛的小伙子,沒年假拿又沒得辭職,也就祗好熬夜看球,上班瞌睡時高歌:哈利露門牙。

祗是年紀漸長,曾猛烈燃燒的青春業已所剩無幾,日日熬夜,體力難以為繼。球員隨著年華老去會從主力淪落替補最後退役,球迷也是吧,下屆世界杯能準時起床欣賞的球賽想必更少,我們初老的這一代。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3日。

04 走過天亮

我心目中浩氣長存的足球名宿黃金右腳鋒哥說過,足球,不是一個人踢得完的。德國狂屠葡萄牙四球的戰果很明顯,一個人無法戰勝一支球隊,這自然是一句抽水的馬後砲,多說無益,聊點別的好了。

四年前我還在校園生活,我們一夥同伴不約而同喜愛上改刮青春風暴的新戰車。厄齊爾的組織,穆勒的靈敏嗅覺,波多爾斯基的大力抽射,還有接手上一代門神卡恩衣缽的諾伊爾;青年德國接連屠殺阿根廷和西班牙,半決賽惜敗如日中天的西班牙,接連殺豪門的沸騰熱血卻已俘虜我們年少的心。

離開校園後,同伴各散西東,大家各忙各的,祗偶爾靠臉書傳遞幾句冷冰冰的近況。每一道生命階段的成長,多從離別開始,離開一群熟悉的人,投進一群陌生的人,彼此熟悉後重又離開尋找下一個陌生。道別既是項成長儀式,難免就會流淚。典禮那天我們唱了一首《真心英雄》。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我們於是走向各自的風雨,無論最後能否抵達遠夢,彼此是各散西東,聚少離多的了。

昨夜大家一起在臉書為德國吶喊加油,為同齡的穆勒瘋狂,感覺上就像我們還在一起。在那個有白馬走過天亮的日子裏,言叔夏的孤獨在黑暗中漸漸清晰了起來,天亮以後,我們距離三十歲不遠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0日,頁17。

03 足球天才

那一年,貝克漢還在,英格蘭媒體吹捧出來的本土天才前鋒首次亮相世界杯,最終被俱樂部隊友激將成功,紅牌離場。衝冠一怒並沒有影響魯尼在英格蘭的地位,十多年來始終被捧為英格蘭頭號球星,為國家隊進了39球,沒有任何一球屬於世界杯,英格蘭史上第五射手的頭銜更多是在諷刺。

時間在流動,魯尼從禿頭植起了頭髮,植不回早就和原生頭髮一起溜走的足球天賦。曾有球評家說,年少成名的球員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達到了巔峰,勝利和讚譽將沖昏他們的腦袋,一旦他們有所鬆懈,巔峰期很快就會過去,比任何人都更早迎來運動員的衰暮期。

我們或許可以毫不懷疑就把一切罪狀推給媒體:看,就是你們鋪天蓋地的讚譽,讓球員少了努力、多了自滿,從而毀掉一個天才球員的成長。這樣說並不算錯,媒體自然也有他應負的責任;不過,那位在世界杯首秀壓倒魯尼,同樣年少成名的C羅,又怎麼說呢?

兩個天才球員,走向兩種不同的未來,最重要的或許不是關於「誰比較成功」的俗氣辯論,而是在過程中我們可以看見,逃離和堅持的差異結果。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8日,頁10。

02 球迷這回事

我曾經以為,世界杯是最能體現民族特性的場域。

看客談起世界杯迷人的地方,常見的言談是,所有人不分種族、膚色、國籍,共同為鍾情的球隊歡呼和悲嘆,你看隔閡不見了,足球多好。但我告訴你,其實看球的你和我祗是被某支球隊的某個點吸引了陷進去,把自己想像成和那些金髮碧眼的傢伙是同一個共同體,就此成為鐵桿球迷。

吸引你的點可以是球星一個漂亮的進球,或教練的張狂慶祝。每支球隊面貌都不同,一旦陷了進去,就代表你將堅持球隊所堅持的,哪怕是沉悶的意大利鏈式防守,歡喜就好。

不過現如今,許多傳統豪門球隊的風格都開始走調,趨向同質化,講防守,論拼搶。巴西放下華麗可說是風格的改變,竟連德國的鋼鐵意志都開始被質疑,有時還真適應不來。當戰車不再鋼鐵,桑巴不再華麗,鬥牛不再勇敢,風車不再前進;驅使我們繼續支持最初感動的球隊,好像就祗剩下那面迎風搖曳的戰旗,在招徠我們如一的守候?

球迷這回事,也就祗是在謹守這一小面旗子,不為世間任何功利作他想,痴痴地盲目,自我美好著。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6日,頁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