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Archives: 專欄

04 走過天亮

我心目中浩氣長存的足球名宿黃金右腳鋒哥說過,足球,不是一個人踢得完的。德國狂屠葡萄牙四球的戰果很明顯,一個人無法戰勝一支球隊,這自然是一句抽水的馬後砲,多說無益,聊點別的好了。

四年前我還在校園生活,我們一夥同伴不約而同喜愛上改刮青春風暴的新戰車。厄齊爾的組織,穆勒的靈敏嗅覺,波多爾斯基的大力抽射,還有接手上一代門神卡恩衣缽的諾伊爾;青年德國接連屠殺阿根廷和西班牙,半決賽惜敗如日中天的西班牙,接連殺豪門的沸騰熱血卻已俘虜我們年少的心。

離開校園後,同伴各散西東,大家各忙各的,祗偶爾靠臉書傳遞幾句冷冰冰的近況。每一道生命階段的成長,多從離別開始,離開一群熟悉的人,投進一群陌生的人,彼此熟悉後重又離開尋找下一個陌生。道別既是項成長儀式,難免就會流淚。典禮那天我們唱了一首《真心英雄》。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我們於是走向各自的風雨,無論最後能否抵達遠夢,彼此是各散西東,聚少離多的了。

昨夜大家一起在臉書為德國吶喊加油,為同齡的穆勒瘋狂,感覺上就像我們還在一起。在那個有白馬走過天亮的日子裏,言叔夏的孤獨在黑暗中漸漸清晰了起來,天亮以後,我們距離三十歲不遠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20日,頁17。

03 足球天才

那一年,貝克漢還在,英格蘭媒體吹捧出來的本土天才前鋒首次亮相世界杯,最終被俱樂部隊友激將成功,紅牌離場。衝冠一怒並沒有影響魯尼在英格蘭的地位,十多年來始終被捧為英格蘭頭號球星,為國家隊進了39球,沒有任何一球屬於世界杯,英格蘭史上第五射手的頭銜更多是在諷刺。

時間在流動,魯尼從禿頭植起了頭髮,植不回早就和原生頭髮一起溜走的足球天賦。曾有球評家說,年少成名的球員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達到了巔峰,勝利和讚譽將沖昏他們的腦袋,一旦他們有所鬆懈,巔峰期很快就會過去,比任何人都更早迎來運動員的衰暮期。

我們或許可以毫不懷疑就把一切罪狀推給媒體:看,就是你們鋪天蓋地的讚譽,讓球員少了努力、多了自滿,從而毀掉一個天才球員的成長。這樣說並不算錯,媒體自然也有他應負的責任;不過,那位在世界杯首秀壓倒魯尼,同樣年少成名的C羅,又怎麼說呢?

兩個天才球員,走向兩種不同的未來,最重要的或許不是關於「誰比較成功」的俗氣辯論,而是在過程中我們可以看見,逃離和堅持的差異結果。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8日,頁10。

02 球迷這回事

我曾經以為,世界杯是最能體現民族特性的場域。

看客談起世界杯迷人的地方,常見的言談是,所有人不分種族、膚色、國籍,共同為鍾情的球隊歡呼和悲嘆,你看隔閡不見了,足球多好。但我告訴你,其實看球的你和我祗是被某支球隊的某個點吸引了陷進去,把自己想像成和那些金髮碧眼的傢伙是同一個共同體,就此成為鐵桿球迷。

吸引你的點可以是球星一個漂亮的進球,或教練的張狂慶祝。每支球隊面貌都不同,一旦陷了進去,就代表你將堅持球隊所堅持的,哪怕是沉悶的意大利鏈式防守,歡喜就好。

不過現如今,許多傳統豪門球隊的風格都開始走調,趨向同質化,講防守,論拼搶。巴西放下華麗可說是風格的改變,竟連德國的鋼鐵意志都開始被質疑,有時還真適應不來。當戰車不再鋼鐵,桑巴不再華麗,鬥牛不再勇敢,風車不再前進;驅使我們繼續支持最初感動的球隊,好像就祗剩下那面迎風搖曳的戰旗,在招徠我們如一的守候?

球迷這回事,也就祗是在謹守這一小面旗子,不為世間任何功利作他想,痴痴地盲目,自我美好著。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6日,頁11。

01 傳奇歸來

46歲的德國老將克洛澤以打破德國第一轟炸機穆勒紀錄的第69球,槍口指向巴西。四年前,他接受媒體訪問時的話語仍言尤在耳:「我的夢想是參加下一屆世界杯。」恐怕誰也沒想到,酷愛使用青年軍的主教練勒夫,時隔四年後依然垂青這位老射腳。兩年前任歐錦賽主力前鋒的戈麥斯,連板凳的位置都撈不到。

平心而論,對於一個垂垂老矣的足球員,縱使他有再多經驗、贏過再多榮譽,又能穩定青年軍心;不爭的事實是:跑不動了。

太陽沉沒又升起反覆重來,如人自生而老,我們定律地活著,以死亡宣示終點。運動員的悲劇在於,雖然活著,卻不得不和他賴以存在二、三十年的身分告別。他因體育而享有的榮華盡皆歸去。退役之日,就是終點。

因此,每個運動員都在給自己短暫的「一生」,拼命尋找最美麗無憾的一刻吧?舉起大力神杯,是足球員最大的榮譽,一旦贏得,可說無憾。身為一名德國死忠,得能見證新一代轟炸機踏足(他最後一屆)世杯綠茵賽場,自是感動。這種期待多少已無關成績,而是他在四年前展望現今所說的那一番話,恰如小我完成了對歲月的抵抗禮。

或許進不了多少球,最終也必將失敗,黯然退隱;踏入綠茵場那一刻,已是永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3日,頁17。

《馬大開門》:睜眼看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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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古風流,還看今朝,毋忘往因。

有人說,馬大中文系,任重道遠,盼能守住一座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殿堂和堡壘。這些理想得近乎場面話的言語,出自仍對中文滿懷熱誠的前代中文系生,赤子之心值得尊敬,祗是廟堂太高了一點。

潘碧華這本小書,由《馬大開門》和《象牙樓閣》兩專欄結集而成,陳述她在馬大任教時觀察到的現象。文章最早寫於1999年,成書於2001年,距今已十餘年過去。以局中人給馬大中文系留下的那段時光,有它自身的意義;放在山雨或將來臨的此時此刻,至少能讓我們這些局外人除捉住「捍衛華文教育」這類空泛的面子概念外,更多了解其裏子幾分。

小書多寫泛泛小事,多屬師生互動,文辭不假誇飾,每每又有些趣事逗人會心一笑,如這一則〈舉手之勞〉——

國立大學生常需找講師簽署獎貸學金等文件。每位來敲中文系講師門的學生,無論有無上過他們的課,開口叫老師,往往有求必應。可能找中文系講師簽名太容易,以致有些學生,隨隨便便,不把簽名作證當作一回事,「印象中幾年來簽名是簽得很多,但是簽名後我都有落寞的感覺。」終於有一天,有位女學生前來告喜,得了政府貸學金,特來感謝老師,「我心中大喜,口裏卻說:『不謝不謝,祗是舉手之勞。』學生比老師精靈多了,她眨眨眼說『舉手之勞』四個字裏正有『勞』字呀。我恍然大悟,十分喜歡中文可以這樣來解。」

這是書中小事之一。一文記一事一悟,皆發生在學院高牆之內。有些歲月,如今仍繼續延續;而有些則已成昨日黃花,祗能緬懷。

十餘年來,馬大相繼擴建發展和轉型往研究型大學靠攏,往日超過一百人擠在講堂裏的「平常事」,如今還有幾人記得呢?當年潘碧華以「當我告訴他們如果三十人是小班,五十人是大班的話,中文系的大部分課都可以稱為超級班」調侃以為馬大中文系「大概和中學母語班一樣,一定是慘淡經營」的人。比之馬大中文系近年招生數,有三十人即數大班,已不可同日而語。

於此無意討論大學轉型無可避免的改變,於各院系的影響是正或負。如果(過去和即將來臨的)改變是不可逆的,採取反應以前,事先了解該結構之內的生活與聲音,應是一種理性的必要。

潘碧華在新舊專欄交替之間,寫了一則通告,看似無關痛癢,卻留有餘地,可作為傳統大學教育功能與市場操作的互作用力的思考起點。茲錄於下:

「新店換舊店通知:今年起馬大實行『學生評估講師』制,從今以後,學生變衣食父母,講師變打雜員工,講師從此要看學生臉色教書。本人深諳『顧客永遠是對的』道理,唯恐出言不慎,得罪貴客,及時宣告《馬大開門》專欄收盤,改開《象牙樓閣》,專賣風花雪月。」

‧書名:《馬大開門》
‧作者:潘碧華
‧出版社:嘉陽
‧出版日期:2001年1月

星洲日報/文化空間‧文:左行風‧2014.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