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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文學。

02 球迷這回事

我曾經以為,世界杯是最能體現民族特性的場域。

看客談起世界杯迷人的地方,常見的言談是,所有人不分種族、膚色、國籍,共同為鍾情的球隊歡呼和悲嘆,你看隔閡不見了,足球多好。但我告訴你,其實看球的你和我祗是被某支球隊的某個點吸引了陷進去,把自己想像成和那些金髮碧眼的傢伙是同一個共同體,就此成為鐵桿球迷。

吸引你的點可以是球星一個漂亮的進球,或教練的張狂慶祝。每支球隊面貌都不同,一旦陷了進去,就代表你將堅持球隊所堅持的,哪怕是沉悶的意大利鏈式防守,歡喜就好。

不過現如今,許多傳統豪門球隊的風格都開始走調,趨向同質化,講防守,論拼搶。巴西放下華麗可說是風格的改變,竟連德國的鋼鐵意志都開始被質疑,有時還真適應不來。當戰車不再鋼鐵,桑巴不再華麗,鬥牛不再勇敢,風車不再前進;驅使我們繼續支持最初感動的球隊,好像就祗剩下那面迎風搖曳的戰旗,在招徠我們如一的守候?

球迷這回事,也就祗是在謹守這一小面旗子,不為世間任何功利作他想,痴痴地盲目,自我美好著。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6日,頁11。

01 傳奇歸來

46歲的德國老將克洛澤以打破德國第一轟炸機穆勒紀錄的第69球,槍口指向巴西。四年前,他接受媒體訪問時的話語仍言尤在耳:「我的夢想是參加下一屆世界杯。」恐怕誰也沒想到,酷愛使用青年軍的主教練勒夫,時隔四年後依然垂青這位老射腳。兩年前任歐錦賽主力前鋒的戈麥斯,連板凳的位置都撈不到。

平心而論,對於一個垂垂老矣的足球員,縱使他有再多經驗、贏過再多榮譽,又能穩定青年軍心;不爭的事實是:跑不動了。

太陽沉沒又升起反覆重來,如人自生而老,我們定律地活著,以死亡宣示終點。運動員的悲劇在於,雖然活著,卻不得不和他賴以存在二、三十年的身分告別。他因體育而享有的榮華盡皆歸去。退役之日,就是終點。

因此,每個運動員都在給自己短暫的「一生」,拼命尋找最美麗無憾的一刻吧?舉起大力神杯,是足球員最大的榮譽,一旦贏得,可說無憾。身為一名德國死忠,得能見證新一代轟炸機踏足(他最後一屆)世杯綠茵賽場,自是感動。這種期待多少已無關成績,而是他在四年前展望現今所說的那一番話,恰如小我完成了對歲月的抵抗禮。

或許進不了多少球,最終也必將失敗,黯然退隱;踏入綠茵場那一刻,已是永恆。

 

×原刊《星洲》星雲版,2014年6月13日,頁17。

德國,需要你

Hala Deutsch!

今晚德國對戰葡萄牙,戰車與戰神之戰,戰車預料踢1-4-3-3。這個1不是門將,而是球迷,你。
德國需要你的支持,以作為向冠軍挺進的堅強後盾。

為什麼要支持德國呢?

以前世界杯看帥哥首選意大利,現在是德國,個個挺拔英俊、玉樹臨風,有男同志般的帥氣。
(不覺得男同都是帥哥嗎?)
如果妳喜歡嫩草,德國有的是90後;熟男,我們也還有克洛澤,
和迷信、時尚又愛吃自己鼻屎的帥哥主教練勒夫。

以前世界杯看華麗攻勢足球,有很多隊,現在已很少人這麼玩,
巴西已經把「華麗」兩個字丟進垃圾桶很久,
德國是少數的碩果。
(不過對大賽型的葡萄牙,德國戰術預料傾向保守)
喜歡技術流的,我們還有瀟灑的厄齊爾,
機智的格策,
盤帶傳射不遜攻擊手的隊長拉姆,
還有還有,
全世界出擊範圍最大、最愛玩火(咦?!)的1號門神諾伊爾。

以上都不是我支持德國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其實祗有一個: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馬大開門》:睜眼看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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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古風流,還看今朝,毋忘往因。

有人說,馬大中文系,任重道遠,盼能守住一座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殿堂和堡壘。這些理想得近乎場面話的言語,出自仍對中文滿懷熱誠的前代中文系生,赤子之心值得尊敬,祗是廟堂太高了一點。

潘碧華這本小書,由《馬大開門》和《象牙樓閣》兩專欄結集而成,陳述她在馬大任教時觀察到的現象。文章最早寫於1999年,成書於2001年,距今已十餘年過去。以局中人給馬大中文系留下的那段時光,有它自身的意義;放在山雨或將來臨的此時此刻,至少能讓我們這些局外人除捉住「捍衛華文教育」這類空泛的面子概念外,更多了解其裏子幾分。

小書多寫泛泛小事,多屬師生互動,文辭不假誇飾,每每又有些趣事逗人會心一笑,如這一則〈舉手之勞〉——

國立大學生常需找講師簽署獎貸學金等文件。每位來敲中文系講師門的學生,無論有無上過他們的課,開口叫老師,往往有求必應。可能找中文系講師簽名太容易,以致有些學生,隨隨便便,不把簽名作證當作一回事,「印象中幾年來簽名是簽得很多,但是簽名後我都有落寞的感覺。」終於有一天,有位女學生前來告喜,得了政府貸學金,特來感謝老師,「我心中大喜,口裏卻說:『不謝不謝,祗是舉手之勞。』學生比老師精靈多了,她眨眨眼說『舉手之勞』四個字裏正有『勞』字呀。我恍然大悟,十分喜歡中文可以這樣來解。」

這是書中小事之一。一文記一事一悟,皆發生在學院高牆之內。有些歲月,如今仍繼續延續;而有些則已成昨日黃花,祗能緬懷。

十餘年來,馬大相繼擴建發展和轉型往研究型大學靠攏,往日超過一百人擠在講堂裏的「平常事」,如今還有幾人記得呢?當年潘碧華以「當我告訴他們如果三十人是小班,五十人是大班的話,中文系的大部分課都可以稱為超級班」調侃以為馬大中文系「大概和中學母語班一樣,一定是慘淡經營」的人。比之馬大中文系近年招生數,有三十人即數大班,已不可同日而語。

於此無意討論大學轉型無可避免的改變,於各院系的影響是正或負。如果(過去和即將來臨的)改變是不可逆的,採取反應以前,事先了解該結構之內的生活與聲音,應是一種理性的必要。

潘碧華在新舊專欄交替之間,寫了一則通告,看似無關痛癢,卻留有餘地,可作為傳統大學教育功能與市場操作的互作用力的思考起點。茲錄於下:

「新店換舊店通知:今年起馬大實行『學生評估講師』制,從今以後,學生變衣食父母,講師變打雜員工,講師從此要看學生臉色教書。本人深諳『顧客永遠是對的』道理,唯恐出言不慎,得罪貴客,及時宣告《馬大開門》專欄收盤,改開《象牙樓閣》,專賣風花雪月。」

‧書名:《馬大開門》
‧作者:潘碧華
‧出版社:嘉陽
‧出版日期:2001年1月

星洲日報/文化空間‧文:左行風‧2014.04.27

《垂釣睡眠》:與萬物的野性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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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常祗剩下重複再重複的生活公式,彷彿唯有往更寬柔的自然尋索,肉身(靈魂)才可覓得生之安頓。

在《垂釣睡眠》這部散文集中,鍾怡雯運用諸多擬人及脫格想像,如〈傷〉中治療傷口時小抱怨「地上堆了小山似的帶血棉花,美麗的血色艷過天邊自以為是的晚霞。」又如〈驚情〉中形容情書是「至今我仍記得它笨笨傻傻的氣味,令人想起帶點油垢味的木料地板,肥滾滾的小黑狗沒命地搖尾示好,或是企鵝走路的滑稽。」而這其實指向作者的書寫理念——與天地萬物對話。

都市那高樓大廈共體同生的發展結構,有其單調寡味的一面,但無論日子過得多麼井然有序,總會有軌道以外的細節浮現,祗要足夠細心將之捕捉下來,就是一片曠遠的夢田。

如書名所昭示的,「睡眠」。專看〈垂釣睡眠〉一文,開篇第一句即是「一定是誰下的咒語,拐跑了我從未出走的睡眠。」一旦慣常的「睡眠」躲藏起來不讓敘事者「我」找到,彷如深山來客的「失眠」對「我」的折磨經歷,成就了這一篇小小的失眠手記。在「我」與失眠的交相纏綿與沉落中,引動「我」與萬物的談話,行文基調輕柔而淡然,詩意由此產生:

「模糊中感到鈍重的意識不斷壓在身上,甜美的春夜吻遍我每一寸肌膚,然而我不肯定那是不是『睡覺』,因為心裏明白身心處在昏迷狀態,但同時又聽到隱隱的穿巷風聲遊走,不知是心動還是風動,或是二者皆非,祗是被睡眠製造的假象矇騙了。那濃稠的睡意蒸發成絲絲縷縷從身上的孔竅游離,融入眾多沉睡者煮成的無邊濃湯裏。」

在以詩意織就的短暫失眠日子裏,「我」想起過大學時碰過的一位同受失眠困擾的書法老師,昏沉地在現實與回憶之中浮沉。而在睡眠沒有任何預告地倦鳥知返前、「我」已成一頭極度瞌睡的暴獸之際,她關上房門後對友人的一問,終將觸動讀者的心:「你有沒有聞到睡眠的味道?」

我常以為,這本散文集散發了鍾怡雯最具靈性光輝的時刻。經她細膩、雅淡的行文風格演繹出一段段與天地萬物滿載一船船野性而詩意的對談錄,必有能觸動到你的地方,哪怕你不理會藏身背後的原鄉或他鄉。

‧書名:《垂釣睡眠》
‧作者:鍾怡雯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1998年3月

星洲日報/文化空間‧文:左行風‧2014.03.30‧